关于《出亡》:我的精神自传

这是之前发布的一篇小说的后记。先发在了公众号,也搬过来。


对我来说,《出亡》是一篇性质特殊的小说。因为它是真实的,也是虚构的。它是没有发生过的,但又是真切发生过在另一个地方的。它是荒唐的,也是现实的。它是新加坡人的故事,也是我的精神自传。

 

在小说的文本内,新加坡人住在屋子的西头,而“我”住在屋子的东头。新加坡人从屋子的西头到达了东头,于是遇到了“我”。就此引出了荒岛,村庄和都市的一长串故事,这是故事的开始。而在文本外,新加坡人的出亡史就是我的精神放逐史。新加坡人曾是一个逃避现实者,我也曾是一个逃避现实者,新加坡人走出荒岛的历程就是我克服虚无主义的历程。但他的不幸与苦难并不是我的不幸与苦难,他的经历也不是我的经历。因为各人有各人的虚无。

 

“我只知道世界上有过这个人,知道这个人是存在的,知道这个人有过一段故事。其他事情,一概不知道。“

 

新加坡人和我曾是在同一屋檐下老死不相往来的两头。而新加坡人却跨过了楚河汉界,"我"也放下了不与陌生人搭话的羞怯,因此故事产生了。新加坡人的故事极其复杂,“我”却随便就套用别人的话完成了总结。毕竟人再怎么折腾,世上的道理不过是那么几条。这只是一段打发时间的夜谈,正如这篇小说也是一个闲暇时间写出,闲暇时间阅读的文本。

 

“新加坡人的故事,可谓九曲回折,荡气回肠,充满魔幻传奇色彩,能改编成十本小说。但是我和他语境不通,文化相隔,经历差距悬殊。于是到了我这,就神志不清的给summarize成了友谊是魔法,图样图森破上台拿衣服,以及人生惨的事太多,还是让我们笑。答案一一对应问题,就是这事为什么解决了,这事为什么发生,以及为什么要这么讲这事。凭良心讲,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。这三句话还都不是我说的,纯属套用素材现场改编。但新加坡人竟觉得很有道理,可见新加坡人要么情商很高,要么也神志不清。可能天气太热,或者白天喝多了酒。”

 

在故事说完后,也没有任何相互理解达成。在这个领域里,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荒岛上。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茫茫海洋。但结尾处,“我”却理解了新加坡人。借助厕所门后的色彩轻盈,借助广告屏上的万丈金光。广告屏是庸俗的,而厕所门是肮脏的,但这里是得道之处,这里有生活真理性的闪光。遭遇不一类似,而救赎却是等同,往事浩瀚如烟,这一刻却是永恒。

 

“四面八方射出万丈金光,昏暗世界一时骤亮,犹如漂流荒岛者看见船舶停靠,极地旅人注视东方破晓,六千多万年前恐龙看见小行星降临,最早上岸的植物第一次见到阳光。他的内心好似有上万个货架的气罐同时爆炸,碎片伴随泪水着零零落地,中心真空里寂静无声。”

 

这篇文章是我为了纪念克服虚无主义而作的。上海自来水曾是这个词的隐喻,因为这句回文是一个本身无意义的文字游戏。我一直用虚无主义定义过去困扰我的那种精神状态,这个词是我的父亲告诉我的。我不知道这个用法是不是正确的,也不知道我的用法是否与其他人一致,但在我的亲身检验里,它的用法确实是正确的。我曾与同龄人讨论过这个问题,得到了一致的见解。而在我观察到的所有同龄人中,除去极个别者,都是各有各的虚无。而在比我更小的晚辈里,这种趋势还要更加严重,因为我小时候网络才刚兴起,而他们出生时,一切已经十分完备,已经有了看不完的网络小说,追不完的电视剧,看不完的番,打不完的游戏,这一切都触手可及。除开极少部分能在其中找到人生价值安心常驻的人,多数人最后都是要离开这些个领域,在现实生活中打拼的。离开的人里,也有不少只是被推着往前走,或是无意识的自然成熟。有人不曾有机会接触这些诱惑,但也不曾有机会找到价值。

 

这是一种普遍的精神危机,表现方式则不一而举。一切皆空,或者逃避现实,麻木不仁冷眼旁观,无动于衷,应付了事,反复无常,鸦片上瘾,偶像崇拜,远离人群,没有主见,自以为是……如此等等。每个人的情况都各自不同。原因和现象间不一定有直接因果关系。但它也是一个现代性老生常谈的命题,在我们的时代越发明显。向京在接受界面的访谈时曾表示,“我是完全不接受这个时代弥漫的虚无……”“网络绝对制造的是一种虚无主义的文化。”北大教授指出了“空心病“,引起过社会热议。我上周去观看众筹放映的《我的诗篇》,大屏幕上矿工老井在封闭的井口前下跪哀悼。他说,”兄弟们,原谅我吧。”我旁边的中学生正忙着打小屏幕上的王者荣耀,并应景的与同伴交谈,“他死了!”同一时空,屏幕上的人朝屏幕那头的现实说话。屏幕外的人朝屏幕另一头的虚拟说话。谈话内容互相响应,却已相隔悬殊,老死不相往来。这里有多少隔阂,多少真空?

 

是什么导致了这种虚无?生产资料过剩?独生子女政策?单元楼栋?代际隔阂?社会发展太快?传统缺失?平均教育时间变长?网络兴起?信息爆炸?消费主义?选择过多?诱惑太大?……但我知道,这也是一个社会进步带来的问题。

 

新加坡人的原型之一,我的邻居,一名香港人,曾说过一句话:“我也是一个普通人。一个非常普通的普通人。”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。我记录的只是我自己的事情,无论现实还是虚构。虚无主义是现代性的问题。我其实没有能力定性整个时代的问题,也没有能力回答,更没有资格代表其他人,我只是作为其中的一员发出自己的声音。我已经拯救了我自己。这是我为自己刻的纪念碑。我已经离开了荒岛,再也不会回去。而生活也已经用挫折迎接了我,让我凝视原本不愿意凝视的惨痛景象。我不知道我能否在将来仍然心怀希望。但是起码现在,每当我想起新加坡人的故事,我感到前方仍是色彩轻盈,金光万丈。

 

 

附录

 

 

《出亡》最初构思于2015年冬,当时已经有了土著部落的寓言。但一直苦于直接写出来太没意义,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去叙述它。直到2016年冬,我才想出了最佳的表述方式,并放弃了以前沿用的写法,引入了新的主题。我从未如此贴近生活的去写一篇小说。过去我所进行的大都是概念写作,一般都是一个迅速切入的开头,对话的精简,主题的呼应,精彩的高潮以及急转直下的结尾。但是出亡完全是从生活中来的,它写作手法的选用是为了表达我转向生活的诚意。因此我写了很多背景后,新加坡人才姗姗来迟。而在新加坡人的故事讲完后,议论并未终止。这篇小说是我个人的一个创作阶段的结束。因此在最后,放出它的参考文献。

 

从16年重新开始写作的第一篇小说开始,每一篇小说我都会列个参考文献。然而小说并不是论文,说是参考文献,其实就是影响我的,启发我的,我向之学习致敬的一些作品。还有一些是理论背景,一些是风格参考,还有过去的习作和借用的梗。《出亡》里的人物,地点,事件均有真实来源,罗列起来无穷无尽,也不方便全部列出。故不放出真人真事的部分,其他的灵感来源则在下。

(因为大半来源是生活,因此这篇实在是所有列表里最短的一次……)

1.  戈雅,《巨人》,1818的画作。海边的巨人的灵感来源。此外,这也是《爱情解释》里巨人的来源。图片来自网络。

 

2.  王小波,《我在荒岛上迎接黎明》。 “四面八方射出万丈金光,昏暗世界一时骤亮,犹如漂流荒岛者看见船舶停靠,极地旅人注视东方破晓。”漂流荒岛者,船泊停靠,破晓即是致敬此文。这也是曾照亮我一段生命的一篇文章。

3.  王小波,《似水流年》。叙事节奏,小说里夹杂议论的手法。

4.  契诃夫,《醋栗》《出诊》等。“仿佛有人要拿锤子敲他的头……”即是致敬契诃夫。契诃夫常在他的小说里用“拿锤子的人”指代良心的敲打。如《醋栗》里的“可是生活里并没有拿着小锤子的人……”以及《出诊》里的“仿佛有什么人拿小锤子敲他的太阳穴似的”。

5. 《骑自行车的良心》,纸本水彩。流浪汉的角色形象原型。由飘作画,我妈题字,我策划的一副集体创作。

6.  卡夫卡,《审判》。法庭最原始的启发之一。

7.  乔斯坦. 贾德,《纸牌的秘密》。“人间永远徘徊着一个侏儒……”流浪汉和戴帽子的工人是想起此文。同时也是魔幻岛最原始的启发之一。六足怪兽是直接致敬。

8.  旧作,《爱情解释》。巨人,法庭,动静结合的描写手法。

9.  旧作,《提前一天庆祝世界精神病日快乐》。寓言构思。挖矿。

10.  旧作,《我与良心》。一段出亡之路的描写。以及其未写出的续作,《与集体超我的见面》。

11.  旧作,《不许说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》。文字游戏,消失的终极解答,纸片。

12.  旧作,《停电》。人物对话。

13.  视频,《勺子杀人狂魔》。“用勺子敲他的后脑勺……”是想起了这个视频。

14.  2014年的一篇日记。“难道他没有心吗?……”的出处。

15.  关于SAD的介绍,是我在一篇关于自然生物钟的科普读物看到的。名字已经模糊了。

 

其他则全部来源于生活。感谢伟大的生活。

 

也谢谢新加坡人,谢谢新加坡人的朋友,谢谢我们在现实中相遇。也谢谢长老,善良的村民们,还有我已经搬走的香港邻居,改装了屋子的房东。最后也要鸣谢我点燃了炉子的同学和她的母亲!(当然,希望她永远都不会看到这篇故事!

 

我不确定日后我是否仍会继续写小说。如果将来再写,创作心境想必也会十分不同。虽然现在应该还能继续写下去。不论如何,感谢看到这里的你!上海自来水已经冲入阴沟!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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