社会教育

《无神论者在教堂》系列短篇9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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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民政局的影视科工作。我的搭档上个月调走了,新来的小姑娘,叫艾。人长得不坏,干活手脚也快。她性格温和,说话客气,是那种走在大街上会被人骗去参加慈善诈骗的类型。上司有意叫我照顾新人,我也就拿出前辈特权,趁职之便进行社会教育。

 

这天我们一块去逮捕一个魔术师。此人有利用克隆技术来在魔术表演里投机取巧的嫌疑。他不飞纸牌,不放鸽子,专门搞那种水箱脱出的表演,就是几个世纪前就过气了的那种。但观众就是喜欢复古。水箱渐渐灌水,哪里都没有脱出的机关。一个人在里面眼看要淹死啦,观众屏气凝神。这时突然他奇迹般地从舞台另一端窜出来!毫发无损,神乎其技,头发都没有湿一根。于是观众鼓掌喝彩。可这根本不是什么魔术。这位大师在家里克隆了一屋子自己,表演淹死一个,然后后台出来一个新的。他把尸体全丢在池塘里,导致水池富营养化,邻居种的荷花死了一片,就把他给举报了。这还不算糟糕。最糟糕的还是,这个点子是原封不动的从几个世纪前一个叫《致命魔术》的电影里抄出来的。

 

这一下就同时涉及到了几个科。然而近日持续40度高温,绝无有人想出门。环境科接了此案,表示涉及抛尸,不归他们管。刑事科接了此案,表示没有谋杀,不归他们管。知识产权科接了此案,表示不构成侵权,不归他们管。消费者维权科接了此案,表示不是诈骗,也不归他们管。恰好这个就是我们的专业领域,最后就只有我们去了。我在心里诅咒这位让我离开空调房的魔术大师,当什么好,偏偏要当模仿犯!

 

总而言之,拖了一个月后,我们上门去了。我们罚了款,吊销了这位魔术大师的经营许可证,没收了所有工具,销毁了所有克隆样本,罚他做500小时社区劳动,还要给邻居赔偿荷花钱。我一边开单子,一边训他几句。“先生,您要是有职业责任感,就应该老老实实练习飞扑克,逮鸽子,而不是搞这些从电影里看来的旁门左道……”

 

“鸽子比我的生物样本贵啊。”魔术大师灰溜溜地说。

“这可不归我管!”我说,“拿好罚单!”

 

我们开车回来的路上,艾显得十分疲惫。我很可以理解,毕竟今天约有40度,谁在烈日下这么跑一遭都是要累死的。

 

“对了……”艾说。

 

我深有同感:“艾,我知道你想说什么!消费者维权科的那帮狗娘养的。”我虽已热瘫,但心有怨气。只要一息尚存,绝不会放弃骂人。我喝口水,“环境科就算了,这事他们还真不管。刑事科也就算了,克隆人是私有财产。知识产权科也罢吧!几个世纪前的电影的确不算侵权。但就算这事归我们管,消费者维权科也应该派几个人过来!!这怎么不是诈骗了呢?那帮孙子就是不想离开冷气……”

 

“……呃,他们怎么了?”艾问。

 

“他们讲,观众本来就想被骗,不然他们才不会去看什么魔术。他们才不管那位魔术师用了什么手段,魔术的真相不是观众掏腰包付给的领域……”我学起那帮人的语气来:“’人们被骗是因为人们想要被骗!’’人们有被骗的权利!这权利才需要维护!神圣不可侵犯!’”我表演欲发作,甚至还往窗外吐了口唾沫,“呸!借口!”

 

“他们的确不该这么做。”艾说,“对了……”

 

“当然啦,人人都只想看到事物对自己有利的一面。”后辈附和我,我越发滔滔不绝起来,“那些观众是这样,消费者维权科的那帮人也是这样。大家都只想把事情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解读,谁管真相是什么……当然啦!人的天性本该如此。不然活在世上可太艰难啦。”

 

“是的,你说得对。”艾说,“对了,我上个月……”

 

“我之前遇到一个案子。”我抓住机会对后辈深化社会教育,“老早之前了,你还没调来。南岸那边的,你不知道!这案子和今天类似,都是影视模仿犯,都涉及克隆。——你知道几个世纪前有一个叫《哥哥扭蛋》的电视剧吗?”

 

“不知道……”艾似乎兴味索然,当然啦,今天太热了。不过这难不倒我,我是真心与她分享这个案子,她很快就会体会到学习的乐趣的。我喝了口水,继续讲:

 

“这故事说,一个寂寞的亚洲小女孩,突然发现了一台神奇的扭蛋机,按个按钮,就会有英俊潇洒的青年男子从扭蛋里窜出来去和你作伴。神奇吧!总而言之,有个大妈——是的,大妈,50多岁了吧!空虚寂寞冷,在点播台看到了这片子,突然少女心泛滥,福至心灵地决定自己弄一个哥哥扭蛋机来。她网购了套克隆设备,又花钱从亚洲基因库里买了堆美男子基因。开始很好,她再也不寂寞了。但是后来她发现这事可以成个产业,她推广了!你猜怎么着?”我眉飞色舞道,“当地的男青年再也找不到适婚女性了。他们谈不了女朋友,精力就无处发泄。找不到事做,就把扭蛋机给举报了。政府踢了2个月皮球,奈何无所事事的单身汉们实在难缠,最后又只有我们出马。”

 
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那最后怎么样了?”艾问。她似乎有点兴趣了,我就知道!

 

“还能怎样。”我说,“罚了款,吊销了大妈的营业执照,没收了所有机器,罚她做500小时社区劳动,还要给单身汉和寂寞女青年付精神损失费。我当时那么训那位女士,’女士,您寂寞空虚冷,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抱孙子,骂儿子,和媳妇政治斗争,而不是搞这些从电视剧里学来的歪门邪道……女士说她没有结婚,没有家庭!这可不归我管。”

 

“那些扭蛋克隆人去哪了?”艾问。我就知道她听进去了!她敏锐的捕捉到了我留下的空隙。我实在是个教学天才。

 

“还能怎样……人太多了,总不能万人坑吧?就送去挖矿了。”我漫不经心道,“青年男子作为劳动力还是不错的。南岸那边的资本家,和政府关系搅合不清,你晓得的……”

 

“噢……”艾说。她声音低落下去。毕竟资本家总是可恶的嘛。

 

“唉,总而言之。”我打了个哈欠,“我真想让那些几百年前的电视制作人知道,他们的胡说八道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工作量。他们是早死啦,执迷不悟的观众却还想把梦从坟墓里拖出来,现在他们还真能这么干………艾,你说呢?”

 

“呃……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是。”艾说,“我订婚了。打算下个月结婚。”

“哇哦!!”我登时来了精神,“他是个怎样的人?!”

 

“他……呃。”艾含糊不清地说,“我们偶然遇到的。当时我的实习单位叫我参观救助机构,他去那里申请庇护。他很英俊,很年轻。他没什么身份,但是我们相爱……呃。他说他从南岸来。”

 

车里安静了一瞬。

 

“……他是不是个亚洲人?”我问。

“是的。”艾说。

 

“他是不是略带口音?”我问。

“是的。”艾说。

 

“他是不是没有签证?”我问。

“是的。”艾说。

 

“他是不是说自己曾受过工伤,丢失了一部分过去的记忆?”我问。

“是的。”艾说。

 

“他是不是叫你妹妹?”我问。

“是的。”艾说。

 

车里陷入死寂。我们在302国道上,车外气温35度。沈.安东尼奥是今年的亚洲小姐。道旁种着白杨。

 

我爆发出尖锐的大笑。“哈哈哈哈哈哈哈!艾!我当然知道了!”要是树上栖着鸟,这笑声一定会吓得它掉到车轮子里头来。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,“你忘了吗,你上周在局里,早就和我们全交代了!你呀,不光把什么时候订婚,什么时候结婚,婚礼在哪,怎么布置,你们怎么认识的,还把他对你说的情话都交代出来了!哎哟喂,我们可乐坏了!就上周!周三那天下午!”

 

“什么!?”艾惊慌失措,“但我可没印象……”

“你当然没印象了!”我说,“大家都给你灌酒,你马上就烂醉如泥,不省人事了,哎呀,艾,你还是太嫩了,当然了,不然我们这些老油条也不会知道他把你叫妹妹了……”

“哎呀,我都给忘了这事了!!!”艾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。她也爆发出尖锐的大笑,“前辈,你可太坏了,还特意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骗我!”

“这哪里叫骗呢?”我得意洋洋,“这叫前辈的社会教育……”

 

我们大笑着,放起摇滚乐来。车里又洋溢着轻松快活的空气。人生要是没有这点快乐,可就太难过啦!一切都很好。除了我在一个细节上犯了重大错误:

 

因为酒后不能开车,局里从来不许喝酒。

 

FIN

 
求求不要再屏蔽了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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