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(伪)武侠短篇,梗和故事都是朋友的,我拿来写着玩……武侠没写过也看得少,腔调诡异,大家也就随便看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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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冷秋阳第一次见到吴双,是在华山脚下的一个平凡村庄上。那时冷秋阳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,而吴双已经是声名远扬的天下第一。冷秋阳要找天下第一,于是道路把他提前引向了吴双。
这是冷秋阳第一次行走江湖。他的直接目的并非是天下第一,而是找父亲生前的至交层云法师拜师学艺。天下第一是终极目标,本不该一步登天。但冷秋阳刚到山影村,便听到村口行人奔走相告:“天下第一在此!天下第一就在洪福客栈上!”人群蜂拥而至,扑食般奔向一点。很快村口便空无一人,只有土狗还在屋前徘徊。
冷秋阳对此本无兴趣,但他看着手里空空的水壶,摸着凹陷的肚皮,还是走向了客栈对门的酒家。冷秋阳并不理会客栈门口沸腾的人群,只是径直走向街旁的水井。骄阳似火,井水清凉,人声鼎沸。冷秋阳凝望着灰黄的泥地,阴郁的寻思着自己的命运。
这时,一个少年,土布衣裳,背着剑,两手撑地,从人群中狼狈爬出。他见冷秋阳坐在一旁喝水,便凑上来。
少年:“少侠,给杯水喝?”
冷秋阳:“井在那边,自己去打。”
少年应声离开。冷秋阳却在此刻站起。
“请留步。”
少年回头。冷秋阳神色严峻:“请问阁下背后之物,可是天下第一剑?”
少年将水桶丢入井中:“剑在身后,自己去看。”
冷秋阳抱拳:“刚才实有冒犯,请见谅。敢问阁下可是当今天下第一的剑客吴双?”
少年:“你猜。”
冷秋阳冷笑:“素闻吴双性格孤僻,行事乖张。今一见面,果然如此。”
吴双把水桶放回:“话不过十句,便下如此定论,仁兄此话不妥吧?”言毕便伸手向后。冷秋阳后退一步,正欲拔剑对峙,谁知吴双只是解下背囊,从中拿了两个馒头出来。
“看什么看?”吴双说,“好不容易爬出来,我要坐在这吃饭。”
说完便在冷秋阳对面坐下来。天下第一剑也被解下,放于桌面之上。冷秋阳目不转睛的盯着此物。
传说,天下第一剑是上古寒铁所铸,削铁如泥,刀枪不入。剑身如镜,刃似寒霜。但这不过是传说,真实的天下第一剑,鞘已褪色,剑身极细,随风鸣动,发出微细的呜呜声,好似一根柳条。凡夫俗子绝不会信这就是天下第一剑。而冷秋阳确认得。他曾经在梦中思念过这把剑无数次。剑的模样已和父亲的面貌一同刻入骨髓,在他的记忆里铸成一道无字墓碑。
吴双见他盯着这把剑,便把自己的破布背囊盖了上来。他低头吃饭时,冷秋阳看见了对方乱糟糟的头上有几丝白发。冷秋阳开口道:
“上一任天下第一剑的主人,剑客冷天风。阁下可曾听说?”
吴双点头:“知道。”
冷秋阳:“冷天风在七年前与魔界至尊大战七日后失踪,至今不知生死,天下第一剑也就此落入他手。此事是否知晓?”
吴双喝水:“知道。”
冷秋阳握紧拳头:“冷天风失踪一事前后缘由,是否也知一二?”
吴双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冷秋阳语气冰冷:“若你不知,天下第一剑为何会在你手中?”
吴双嚼馒头:“路上捡的。”
冷秋阳忍无可忍的拔剑:“请阁下与我比试三招。若我赢,请将天下第一剑让渡于我。”
吴双放下手中的馒头,侧头看了看他。两人年纪相仿,神情却悬殊甚远。吴双摆手:
“算了吧。”
冷秋阳挖苦道“阁下看不起我?”
吴双:“难得天好,不想打架。”
冷秋阳只觉得心头愤怒难平。他固然知道吴双是天下第一,而自己不过初出江湖。实力悬殊甚远,对方眼里他不过是蚊子嗡嗡,不然也不会大摇大摆的坐在他对面。他本也不应现在去找天下第一,但既然已经遇上,就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。冷秋阳剑锋一转,直指吴双。
冷秋阳放声道:“阁下若真是天下第一,就拔出剑来,让我辨认一二。”
吴双:“不拔。”
冷秋阳:“为何不拔!”
吴双:“我小气。”
对峙数秒,冷秋阳收剑坐下。但他依然死死的盯着吴双。
冷秋阳:“阁下若真是天下第一,为何刚才被人群围困,不用武功脱险?”
吴双:“麻烦。”
冷秋阳:“那为何不用轻功,从窗外跳出,非得用爬?”
吴双:“不会。”
冷秋阳:“阁下既是天下第一,为何这都不会?”
吴双:“就是不会。”
冷秋阳继续逼问:“你体态佝偻,步法轻浮。毫无习武之人的模样。阁下真是天下第一?”
吴双:“你既认得天下第一剑,为何又来问我此事?”
冷秋阳逼近:“阁下既知我认得天下第一剑,何不拔剑让我确认一番?事关名誉,切莫搪塞。”
吴双盯着冷秋阳,冷秋阳盯着吴双。吴双无奈的叹了口气,起身拿剑。宝剑出鞘,日光也为此逊色一分。剑身投影在土墙上,像一条毒蛇一样晃动。剑刃微震,哀声鸣响,如诉如泣。冷秋阳愣愣地盯着那把剑,泪水从眼中溢出。
“父亲……”
话音未落,剑已入鞘。吴双拿起行装,径直走出店门。冷秋阳追出店外,只见对面客栈的人群正零星散去。烈日滚滚,大道上再无任何吴双的踪影。但他还是朝着道路上喊:
“吴双!我一定会取得天下第一剑的!”
2
冷秋阳与吴双再次相遇,已是七年之后。此时冷秋阳已是天下第二,而吴双虽已淡出江湖,天下第一的名号却仍持有。世人都知晓天下第二要找天下第一,却无人知晓天下第一现居何处。冷秋阳焦急的在江湖中奔走,最后终于在大理的一处山谷找到了吴双。
“在下剑客冷天风之子冷秋阳。”冷秋阳抱拳道。“阁下可是吴双?”
十四年过去,失踪多年的冷天风已被江湖中人遗忘。冷秋阳行走江湖多年,从未报过父亲名号,只提自己是层云法师的弟子。父亲的名字太久未从口中说出,已如天下第一在世人的想象中般陌生。吴双坐在树下,眯眼打量来人。正午日下,冷秋阳端正的面庞在树荫下若隐若现。
七年未见,少年冷秋阳的面貌已经像一滴水一样从吴双的心中淡去。现在找上门来的是天下第二的冷秋阳。吴双眨眼:“正是。”
树荫之下,冷秋阳看见吴双面貌未变,只是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丛。这掺杂的白让他强烈的想起了父亲,还有父亲手中的天下第一剑。冷秋阳道:“天下第一剑,是否还在你手里?”
吴双站起身来,带他走进杉木之后的房屋。屋里除去些锅碗瓢盆,并无摆设。正中的木头墙壁上,用钉子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剑。吴双取下宝剑,拔刃出鞘。屋里瞬时青光四溢,四周浮尘清晰可见。剑刃仍微微震动,令人目眩耳鸣。吴双收回宝剑,就此走出屋外。
冷秋阳紧随其后:“冷天风在十四年前与魔界至尊大战七日后失踪,至今不知生死。家父失踪一事前后缘由,阁下可知一二?”
这一没有答案的问题在他心中郁结许久,已让冷秋阳日益沉默。冷秋阳寻访天下第一,只为两事。一是为了天下第一剑,二是为了吴双。二者共同指向十四年前的谜题。冷天风失踪,魔界至尊已死,当事人只剩天下第一剑,或许还有一个吴双。父亲的失踪是一个没有出路的迷宫,唯有吴双掌握解密的钥匙。天下第一剑之前在冷天风手里,现在在吴双手里。冷天风是上一任的天下第一,吴双是现在的天下第一。秘密一定在这两者之间,此外没有其他解密空间。
吴双沉默片刻:“不知道。”
冷秋阳追问,“若你不知,天下第一剑为何会在你手中?”
吴双:“路上捡的。”
冷秋阳拔剑:“请阁下与我比试三招。若我赢,请将天下第一剑让渡于我。”
吴双转头看向他。冷秋阳心跳得很快,七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。
吴双:“算了吧。”
冷秋阳冷笑道:“你想说今天天气好,不适合打架?”
见托辞被拆,吴双道:“衣服没有收。”
冷秋阳:“我帮你收。”
吴双:“碗没有洗。”
冷秋阳:“我帮你洗。”
吴双:“饭还没做。”
冷秋阳:“我帮你做。”
吴双:“………………我想睡觉了。”
冷秋阳:“我等你醒过来。”
正是中午,太阳正好,吴双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。他看了一眼态度坚决的冷秋阳,觉得今天是躲不过这一步了。他转身回去拿剑。二人在屋前站好。冷秋阳摆好架势,而吴双鞘都未出。吴双微驼着背,叹了口气。
“请多赐教!”
冷秋阳道,说罢,便冲上前。
吴双虽为天下第一,却无人见他出过招。江湖只是相传他速度极快,快到肉眼无法追踪。招式未完,胜负已经分晓。冷秋阳也知此事。但他相信自己苦练多年的剑术和千锤百战的实战经验,以及天下第一和第二的差距不过是一个数字。但吴双一作行动,冷秋阳便知自己的自信不过是狂妄。剑眼看就要劈向吴双,然而下一个瞬间,吴双已不在那里。
冷秋阳立马转向。然而攻击全都落了空。吴双似乎无处都在,无处都不在。接着他感受到了钝器重重敲在他脑后。正欲回头,手里的剑也被打飞。一套连贯的招式都未使出,战斗已经结束。
冷秋阳拔起剑:“再来!”
这一次他尚未移动,剑已被打飞。
“再来!”
剑被打飞。冷秋阳再欲拔剑,吴双伸手阻止了他。
吴双:“今日到此结束。”
说罢,指指里屋。“我饿了。开伙。”
冷秋阳一言不发的走向里屋,片刻后他伸出头来,面如寒霜地对吴双说:
“你去收衣服。”
3
冷秋阳和吴双的对决持续了三日。三日里,冷秋阳踏着露水来到吴双的小屋前,邀请他以天下第一剑为注,与自己比试,无一以失败告终。一招未出,战斗已经结束。三招已过,天色依然未明。之后冷秋阳沉默地走进里屋,履行自己为吴双开伙的诺言。二人无言地吃完饭后,冷秋阳告辞离去,次日再来。冷秋阳始终无法见到吴双出招,他怀疑吴双其实从未出过招。他也从未见到吴双如何移动,他的怀疑尚未兴起战斗就已结束。冷秋阳始终无法看穿吴双的招式,也无法看破吴双。吴双样貌多年未变,身形仍是毫无锻炼的迹象,只有头上的白发在日益增多。不曾听说他有向谁拜师学艺,也无人知晓天下第一剑是如何落入他手。吴双如一团迷雾,悬在江湖多年,仿佛随时会从湖心飘走。
冷秋阳的父亲冷天风曾是天下第一的剑客。冷秋阳笃信着家传的剑法与自己的勤奋,以及与无数江湖高手过招积累来的丰富经验。然而三日里数次过招,他都未曾看破过吴双的一招半式。毕生绝学的无处发挥让他感受到了沮丧,连带着背后的动力也晃荡起来。冷秋阳感到气馁,但他并没有放弃。
第四日的清晨,冷秋阳来到吴双的小屋前,对方已经等在门前。
冷秋阳抱拳道:“在下有一事相求。”
吴双颔首。冷秋阳道:“请阁下接下我融汇毕生心血的一招,若结果仍与之前一样。那么在下就此告辞,不再继续叨扰。”
吴双颔首。冷秋阳聚气,摆好架势。吴双速度快如鬼魅,冷秋阳已经明白这是对方武功的核心。他修炼的玉萧剑法也以迅捷闻名,只是远不及吴双。目前冷秋阳已修至化境,杀招一出,江湖中无人可以接下此招。
冷秋阳出招。方圆十里,大地震动,飞鸟惊散。
然而刹那之间,一切又都结束了。冷秋阳回过神来,自己的剑已经插在地上,而吴双毫无无损的站在远处。
冷秋阳拔起剑,叹道:“技不如人,心服口服。”
吴双:“你真要就此告辞?”
冷秋阳:“有言在先,不可违约。”
吴双:“你已不再执着于天下第一剑?”
冷秋阳道:“我并非想要替父寻仇,只是想查清真相。父亲与魔尊同归于尽,本是江湖共识。只是年幼的我拒绝接受此事,总觉另有蹊跷,方才循着天下第一剑来到此处。你我虽只相处三日,但我已笃信你并非会谋害他人之人。”
又道:“我一心以为,只要我达到了天下第一,真相自会水落石出。但世界上怎会有如此好事呢?我所想追寻的未必是真相,而是借心中执念逼迫自己往前。”
又叹道:“师傅也曾告诫过我,勿痴勿执。但我年轻气盛,哪里听得进去。现在我已明白,人自有限。许多事情是无法接近的,一如你我之间的功力差距。”
吴双沉默。晨光熹微,冷秋阳看见对方的白发又多了几缕,已呈花白之色。他再度发问:
“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,可否请阁下禀告。”
吴双:“说。”
冷秋阳:“阁下若有此等武功,为何不替天行道,为民除害。何必困居在此等山林之中?”
吴双不答。半响后,他道:
“你是真正的武林高手。”
冷秋阳诧异,“阁下莫要耻笑我。三日里我使劲浑身解数,也未能触及你一根汗毛。我远不如你。”
吴双道:
“不,我不如你。”
冷秋阳只当自谦之词。他抱拳:
“近日多有叨扰,感谢阁下指教。各自珍重,江湖再见。”
吴双:“你要去往何处?”
冷秋阳:“听闻魔尊已经重出江湖,为害天下。江湖中人人自危。各大门派飞鸽传书,势要联合高手,围剿魔尊。在下正欲奔赴此事。”
说罢便挥袖离去。吴双注视冷秋阳离去的身影。晨风将他的袖子吹的浩浩荡荡。
4
各大门派高手联合,将魔尊逼至死地,战斗已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,山谷已被夷平大半,周围已无半点生灵痕迹。魔尊已奄奄一息,正道人士也死伤惨重。四十九天时,中心已只剩冷秋阳一人与魔尊死斗。
场景一如十四年前冷天风与魔尊一战再现。冷秋阳的剑法滴水不漏,但奈何魔尊刀枪不入,攻击多数都无效。魔尊的邪招威力惊人,但奈何冷秋阳身形灵活,攻击大多都落空。缠斗过久,双方都已呈现疲惫之色。他们都在等待对方出错,方可置于死地。
冷秋阳感到自己已是强弩之末。他不禁想起了父亲,思考父亲在这种情况下会如何行动。冷秋阳感到了命运的召唤,他已做好丧生此地的打算。
“糟!”
冷秋阳一时恍惚,发现魔尊的攻击已经近在眼前。他连忙防御,但已经来不及。山石崩碎,泥土四溅。冷秋阳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已在空中,有人救了自己。冷秋阳诧异回头。
来人赫然是吴双。天下第一剑在他手中,已经出鞘,剑身通透,在阳光下反射出清亮的光。
“吴双!”冷秋阳大惊,“你怎么来了!”
吴双道:“情况紧急,打完再说。”
冷秋阳大喜:“多谢出手相救!若有你在,这一战势在必得!”
吴双:“战况如何?”
冷秋阳:“魔尊固强,但也已是强弩之末。玉萧剑法最后一层一出,应当可破。只是需要聚气,我一人无法同时进行攻防。”
吴双颔首:“你只管攻击,身后有我。”
冷秋阳闭眼聚气。吴双伸手按住他的肩膀。魔尊的拳头如遮天般袭来,但冷秋阳不为所动。他绝对信任吴双。
下一个瞬间,两人果然已经移动到别处。魔尊再欲攻击,也尽数落空。两人不断地在空中闪现。魔尊感到困惑,对方在他眼里全是破绽,却又不能像捏死虫子一样抓住。魔尊不再白费力气,转而屏气凝神。
吴双:“还有多久!”
冷秋阳:“马上!”
此时魔尊大吼一声,放出了绝技。相传当年冷天风便是死于此招。
5
在吴双的世界里,魔尊的这一招持续了七年。
他与冷秋阳第一次见面时,对方曾质疑过他的武功。少年冷秋阳冲动所言并非子虚乌有,吴双确实不会武功。从来都不会。
但吴双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。其中秘密,在于天下第一剑。
天下第一剑因曾是天下第一剑客冷天风的佩剑而闻名。但天下第一剑的奥秘并不止于此。天下第一剑能够放慢时间。在变慢的世界里,只有天下第一剑的契约人才能行动自如,上天入地。在外人的眼里,就如同瞬移。持有人能取得常人无法匹敌的速度,快到破解天下任何招式。但代价是自身寿命的缩短。
天下第一剑实际上是抽取契约人自身的时间去放慢周围的时间。冷天风行事光明磊落,与人比武,从未用过此等能力。于是天下第一剑的奥秘便无人知晓。而未曾学武过的吴双则不同。吴双已使用这一能力许久,因此他的头发已经花白。其中许多岁月,都花在冷秋阳身上。
冷秋阳只与吴双度过三日,见过六面,交过十招。而在吴双的主观时间里,这一时间更长。长到他已感觉,冷秋阳是世界上他除自己之外最熟悉的人。多年以前,吴双也曾与一些武林高手过招,这使他得到了天下第一的名号。但他只与那些人交过一次手,之后再遇,都是直接离去。唯有冷秋阳,吴双默许他离去之后,还折返回来。
“唉……你怎么这么重呢?”
吴双奋力的拨开空中溅起的泥点,将冷秋阳拉离拳下。天下第一剑的秘密不能告知任何人,交流必会生出可疑,因此吴双早已变得沉默。只有在属于他自己的时间里,吴双能够痛快说话。冷秋阳只知道吴双一向话少,每次交手,只说几字。却不知道在变慢的时间里,吴双已经对他唠叨了半辈子。
吴双不会武功,因此在变慢的时间里拖动冷秋阳并非易事。他拽上一会,便会精疲力尽。这是一项纯体力活,在世人眼里却有极光鲜的表壳。
在无尽漫长的时间和重复的机械劳动里,吴双已经问过自己许多次,为什么要把如此多的岁月耗费在冷秋阳上。少年冷秋阳第一次与他见面时,吴双并未与他过招,而是直接离去。后来冷秋阳再度与他见面,吴双却与他交手。这或许是因为,冷秋阳是前任天下第一的儿子。前任天下第一与现任天下第一,之中的确存在一种隐秘的联系。
于是冷秋阳在结束后折返回来,又在第四日释然离去。他的释然离去,反而是吴双没有想到的。
“唉,我为什么要救你呢?”
吴双叹叹气,锤了锤胳膊。
“但是已经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年时间了,死了有点可惜……”
说罢,又道:
“我现在要是一走了之,好像也不是不行。”
想了想,还是叹气,继续去拽冷秋阳。
“算了,你没我不行。”
吴双爱自言自语,还有一层原因。被天下第一剑放慢的世界里,一切都是寂静的。他若是不说话,则没有人能打破这死亡般的寂静。这种讲述已经不是为了交流,而是一种生存的需要。因此吴双尽管对着冷秋阳讲述已久,却从未想过要将真相在正常流动的时间里告诉他。
吴双将冷秋阳带到安全范围,然后解除了时间流动。他问冷秋阳:
“还有多久!”
“马上!”冷秋阳道。
冷秋阳的马上,或许是吴双的一年。吴双颔首。此时,魔尊的绝招袭来。
吴双放慢时间时,明白了冷天风死于何事。
天下第一剑并不能暂停时间,只能让时间放慢。若是寻常招式,放慢十倍就已足够。遇上高手,或需要百倍。魔尊的一般攻击,百倍也足以。带上冷秋阳移动,需要放慢千倍。但魔尊的这一招,需要放慢十万倍。
吴双先是放慢了千倍,已经感受到势不可挡。他又放到万倍,但也还是太迟。速度变档的过程浪费了太多时间。千钧一发之际,吴双情急之下,把时间放慢到了一千万倍。
时间几乎完全静止了。与此同时,他也感到自己的行动艰难起来。
“………………唉。”吴双发出一声叹息。
天下第一剑从契约者身上抽取时间,补正被契约者放慢的时间。这一抽取,发生在时间恢复流动的一刻。因此冷秋阳与吴双数次对决后,看见对方的白发日益增多。而单个生灵的时间毕竟是有限的,时间被放慢到千万倍时,吴双已经明白了等待自己的命运。
“我为什么要救你呢?”
吴双问。之后七年里,他都一直重复着这个问题。冷秋阳固然不会回答。不过吴双也并不在意答案。被天下第一剑放慢的世界里,一切都是寂静的。他若是不说话,则没有人能打破这死亡般的寂静。这种讲述已经不是为了交流,而是一种生存的需要。
“是啊,我到底为什么要救你呢?”吴双问。
想想,又道:“反正已经救你了。口头反悔也不算失信吧?”
最开始的一个月,吴双每天都在移动冷秋阳。但对方几乎还是纹丝未动。千万倍放慢的时间里,移动他者实在是太难了。
半年过去了,冷秋阳似乎移动了一寸。但魔尊也前进了。吴双改变移动方向。
一年过去了,冷秋阳终于移动了三寸。但仍在魔尊的攻击范围内。
吴双乏了就睡。他每天工作八个时辰,期间絮絮叨叨,心情好的时候还用手指抹上血在冷秋阳脸上画画。
“你这张脸还挺好看的。”吴双说。
“唉,也算这个无聊世界唯一的慰藉了。”
三年过去了。冷秋阳仍在魔尊的攻击范围内。吴双用手撑着脸,叹气。
“对了,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身世?”
“说过?没说过?管它的,反正现在我想再说一遍……”
“我是个孤儿……但这不重要……”
吴双絮絮叨叨道。
“你的父亲冷天风。十年前曾与魔尊一战。魔尊当时就在这冬阴山下的山洞里,抓了九九八十一个童子,为自己采补。我?我不是那八十一个……我只是采药,刚好路过……”
“就是路过,就那么碰上了。”
“你父亲救了我。他孤身一人去找魔尊对决,拿着天下第一剑。”
“你父亲靠着天下第一剑的能力,飞速移动,闪避攻击。魔尊紧随其后,就这样他们打到了我经过的山道上。魔尊使出了绝招,千钧一发之际,你父亲放慢了时间,带我移动到安全位置。我回过神来,魔尊已死,你父亲也失踪,地上只剩一把天下第一剑。”
“我拔起了剑,知道了剑里的奥秘。后来我想打听救命恩人的事,便去行走江湖。天下第一剑却引起多方猜疑和抢夺,于是我使用了剑的能力,就此成为了天下第一。”
“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,我并未认出你就是冷天风的儿子。后来你自报家门,才反应过来。我又为何要与你过招呢……?”
吴双说及至此,长叹一声。冷秋阳仍在聚气。他的面孔是静止的。
“冷天风!”
吴双突然开口道。他抬头,在这无人可听到的世界里对天大吼:
“十四年前你借我的时间,现在全数偿还!”
说罢又低头笑笑。
“我现在要是救你,就相当于报恩。是不是挺感人的?”
吴双垂下头。“唉……”
“我为什么要救你呢?”
四年过去了。冷秋阳似乎又移动一些。但还是离魔尊太近了。
吴双叹气。
“唉,我再厉害点就好了。”
他摆摆手:
“我不像你父亲。我根本不会武功。”
“没有天下第一剑,我就什么也不是。”
“我也不想成为什么风流侠客……那都和我没有关系。”
“为什么不为民除害……?不光因为我不会武功,更因为我不是那种人。”
“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,和你可不一样…………”
“你想我是来救你的,那你可就错了……”
“报恩……也就想起来,觉得是个好听的理由……”
“对我来说,这事哪有那么重要呢……”
言罢,又道:
“是啊,我为什么要来救你呢?”
说罢叹气。吴双继续去拖拽冷秋阳。
五年过去了。冷秋阳离得远了一些,但仍有风险。吴双叹息。
“我们第一次见面时,你要找你爹……”
“我也在寻思自己的命运。”
“那时我已经知道恩人身份,也知道他已死,留下美名。我也成为天下第一。”
“但我并不心系江湖争斗。一切恩怨纠葛,都和我没有关系。”
“魔尊重出世间……也和我没有关系。”
“我在拔起天下第一剑时,听到了你父亲发的死誓。他说,天下第一剑是逆天之物,必会招致天怒,滋生魔障,因此会有魔尊出现,为害世间。于是他以天下为己任,决定以一己之力,击败魔尊。”
“但我从没未觉得这是我的使命。我又不会武功……”
“天下第一剑是逆天之物。习武之人又有几个不是逆天之人?历史没有留下过天下第一剑的痕迹,你父亲也从未在比武中用过这一能力。在天下第一剑声名鹊起之前,正邪之战早已延续百年。死了一个魔尊,还会有下一个。其中因果,怎只可因为一把天下第一剑?”
说罢,又叹。
“天下第一剑的上任主人,十四年前命丧此地。”吴双道,“他想必也把时间放慢了千万倍来接下魔尊绝招,最终燃尽生命而死,灰飞烟灭。”
说罢沉默。命运的因果报应在此时隐秘的显现。十四年前他本不应出现在山道上,这样冷天风不必为了救他而燃尽生命。冷秋阳将继承天下第一剑成为天下第一,以一己之力战胜魔尊。但因天下第一剑在他手中,冷秋阳便不能独自战胜。这里有一种奇妙的因果循环。
十四年前的战斗,将他和冷秋阳的命运劈成两半。两半合起来,可以在十四年后斩杀魔尊。因果报应,至此了解。但这只是结果,不是原因。命中注定不过是一种事后之智的解释。吴双并不因此而停止发问。
“是啊。”吴双问,“我为什么要来救你呢?”
这一问题并不是为了被解答才提出的。提问只是为了提问本身。
六年过去了。吴双仍在努力。
吴双在移动冷秋阳时,想起了小时听说的愚公移山的故事。但愚公移山故事的结局,吴双已经不记得。他问冷秋阳:
“喂,你听说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吗?”
冷秋阳岿然不动。
吴双道:“唉。也是。”
又道:
“你连愚公移山的故事都不知道。我为什么要救你呢?”
七年过去了。吴双计算着魔尊和冷秋阳的相对位置,认为现在已可脱险。他仰面躺下,注视着一成不变的天空。
他已经做完了能做的。现在只差恢复时间流动。但一旦恢复时间流动,吴双必定会像十四年前的冷天风一样灰飞烟灭。
吴双并不想死。但这样在寂静中永远的存活,也没有意义。
吴双叹道:“唉……”
“我为什么要救你呢?”
吴双沉思。七年里他日复一日的劳动,已经遗忘了许多思绪,回想往事,只有恍然隔世感。
“我是天下第一。但是天下第一和我有什么关系呢?”
“你爹吧,其实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……换个别人在那,他也会去救。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?”
“魔尊是出来了。但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,武林高手多着呢……”
“你吧……你和我有点关系。但其实我们也就见过几面。”
吴双从地上坐起。
“想来也是,你说你来找我,表面上是为了父亲,实际上是为了自己。”
吴双将天下第一剑举起。他看见剑身映出了自己的脸,还有耳后发白的鬓发。
“我也不过如此。”
时间恢复流动。七年来,吴双终于又感到了清风拂面。他的头发已经全白,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色泽。那晶莹的一端已经开始消失了,一如他的衣角和皮肤。天下第一剑发出莹白的光芒,伴随着阵阵鸣动。它将从主人身上抽取代偿。吴双透支的时间已经太多,等待他的或许是永诀于三界。吴双看向冷秋阳。
“当初你可释然离去,现在我也可无憾消亡。”
吴双起身,把手放在冷秋阳手上。
“你是真正的武林高手,可以斩杀魔尊。去吧!
阳光重新普照大地。魔尊杀招一出,天地变色,日夜无光,土地崩裂,山岭倒塌。摧拉枯朽,山崩地裂。这是魔修的绝招。使用者自己也将用尽余力。常理下,没有任何人能够躲过这一击,但这个领域,已经不存在常理。
魔尊满怀得意时,只见上方金光袭来。冷秋阳将全身内力都注入在剑上,大喊道:
“玉萧剑法!第九层!”
天地一时通透。光线极强,一时让人致盲。冷秋阳的视野也如同雪崩,只能见到白茫茫一片干净利落。金光散尽之时,他听到魔尊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。
冷秋阳落地。他急剧的呼吸着,将剑插入土地,支撑自己。胜利终于来临,冷秋阳一瞬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他撑着回头:
“吴双!我们赢了!”冷秋阳高兴道,“多亏了你!!”
他身后已空无一人。翻开的大地上满是伤痕。但到处都不见吴双的人影。只有天下第一剑插在地上。
冷秋阳忽然泪下如雨。
“吴双……?”
冷秋阳环顾四周,无人回应,此处只有敌人的尸体与沉默的天地。
风轻轻地吹着战场。天下第一剑剑身仍在震动,发出微细的呜呜声。残阳如血,褪色的剑鞘暗淡的反射着最后一抹夕阳。
完
原作还是个gay故事,我瞎掰一不小心给掰直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