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能发音的词语

《不能发音的词语》

 

很久很久以前,某个国家发生了一项丑闻。要是此事传出,皇室的名誉不光会一落千丈,还会遗臭百年。于是国王立马处决了所有当事人,并叫魔法师永远地从语言中抹去了主谋者的名字。丑闻及时在传出前扼杀了,知晓的人已经入土,不知晓的人将无法谈论。在杀死魔法师后,除了国王自己,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项丑闻的任何内容。

 

第一个星期平安无事的过去。到了第二个星期,人们发现有一个词语从发音中消失了。等到一个月过去后,全国人民都知晓了这个说不了的词是什么。最初,人们对魔法一无所知,他们只是兴奋的交流这个发现。在这个现象得到广泛验证后,他们开始好奇的谈论这个词语被抹去的原因。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丑闻的内容,因此这没有答案的提问不断流传,到最后出现了一千零一个版本。最初,他们在纸上写。后来,他们用谐音。再后来,他们用黑话。到了最后,只要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,大家就会相视一笑。人们工作的时候谈论,吃饭的时候谈论,睡觉的时候在梦里谈论。没有比这更好的谈资了:所有人都知道它,所有人都了解它一点,而现在谁都不能真正了解它。

 

谈论声越过大街小巷,也传到了国王耳里。国王坐立不安了,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心急如焚。这个词和一段极其不堪的经历挂钩,存在就是对他的极大羞辱,而现在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谈论此事,仿佛全国人民都知道了那桩丑闻。国王在空旷的宫殿里反复踱步,身边的臣子无一人知道国王到底在焦急什么。

 

新月的第一个清晨,国王面见了一位新的魔法师。国王请魔法师抹去语言中和这个词语有关的一切,从音节到字迹,从造句到替代词。但人们很快找到了新的黑话,于是国王只好扩大魔法的范围。在本国语言中75%的词都被禁止使用后,人们开始用邻国的语言讨论,于是国王只好雇佣邻国的魔法师。在没有邻国的语言可用之后,人们开始使用肢体语言。国王束手无策了,因为他不能让人们不挥手,不喘气,不下地干活,不繁衍后代。于是国王只得颁布了一条禁令,禁止一切人以任何形式讨论这个不能发音的词语。

 

禁令颁布后,一切都改变了。国王的出面,验证了一千零一种猜想里的五百零一种猜想。人们的讨论终于有了指向,所有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。此前人们并不知道这个词因何消失,他们谈论它只是因为它不能被谈论。现在人们确凿无疑的知道这件事与国王有关,且极可能是因为丑闻。瞬间就有三千六百五十二种关于国王的猜想冒了出来,其中有一百零六到五百零二种恰与国王想掩盖的真相近似。人们热情高涨地虚构皇室的丑闻,发出幸灾乐祸地大笑。

 

笑声越过街头巷尾,也传到了国王耳里。国王愤怒不堪。国王越发确信他的国民已经知晓了丑闻的内容,因此他也不再掩饰。亲卫队开始上街逮捕违反禁令的群众。但新的问题又随之出现:这个词被禁止的范围是如此广阔,以至于它已经成为了日常生活中会出现的一切。最初,卫兵逮捕那些写字的人。但写字已经被禁止了,亲卫队无人可捕。后来,卫兵逮捕那些说黑话的人。但大多数词语都已被禁止了,亲卫队依然无人可捕。最后,亲卫队终于发明出了一套可用标准:谁要是面带笑容,谁就肯定是在为国王的丑闻幸灾乐祸。因为在这个国度,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其它能笑出来的地方。新标准立竿见影,监狱里马上人满为患。在这里,失散多年的女儿找到了父亲,风流浪子与初恋情人重逢,年幼的孩童见到了憧憬的英雄,人们胸脯贴着背脊,脚尖接着脚踵的站在牢里,像刚来到世上时那么亲近。

 

面带笑容的人实在太多,监狱很快爆满。于是人们只好被关在城堡里。后来城堡也用完了,于是人们被关在农场里。到了最后农场也爆满,于是人们只能被暂时关在自己的家里。人们不去上学,不去种地,不去赶集,就连公鸡也不打鸣。因为他们都已经被逮捕了。人们在等待发落,但卫队太忙了,于是人们就好待在原地。人们在等待时无事可做,也无话可说,于是只好继续发笑。笑声像瘟疫一样在这个国家传染。笑声席卷八方,撼天动地。

 

逮捕的人数已经到达了尽头,国王的忍耐也到了极限。一个血红的黄昏,国王下了最终命令,把所有人都封进水泥墙里。但哪里都没有这么长的围墙。于是卫队决定先把人们都塞进护城河,再在护城河里倒入水泥。护城河被填平了,永远地凝固了,但笑声依然像河水一样在城里流淌。笑声从下水道,水龙头,自来水管,消防栓,一切能传声的器具中流出,在空荡的城市中无边回响。国王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笑声。一个深夜,城堡的阳台上传来了一声枪响。国王的血流尽后,城市所有的水龙头开始转动。五颜六色的液体流到街上后,凝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市民。人们脸上仍是一言不发的微笑。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阵,然后带着胜利的满足回家去了。
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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